一頭藏獒的生命傳奇:黑焰(一)


那鬼魅般的影子,在母獒面前的雪地上站定。



  是一頭雪豹。這頭被母獒的吠叫打斷了晚餐的雪豹在雪地裡像一塊華美異常的緞子,粗壯如蟒的長尾拖曳在身後。它幾乎是在漫不經心地注視著面前的對手。剛才的一擊輕鬆得手,此時它張開被羊血染得鮮紅的巨口,傲慢地發出冰塊破裂一般的嗥叫。



夜深了,雪越來越大。



  儘管溫軟的雪地試著吸附所有的聲音,但畜群的方向還是發出了小小的聲響,驚動了母獒。她抬起巨大的頭顱,但濕潤的鼻子並沒有在空氣中捕捉到本應隨之而來的危險的氣息。



  什麼也看不見,也沒有風。



  母獒已經顧不了許多,畜群那邊傳來一頭羊壓抑不住的淒慘的叫聲,已經有犛牛站立起來,焦躁不安地挪動著蹄子,發出甕聲甕氣的踩踏著鬆散雪地的聲響。



  真的發生了什麼。



  母獒跑到畜群前時,所有的犛牛都已經站立起來,它們身上結著雪塊凍成的鎧甲,如同一塊塊浮動的巨石。羊群緊緊地擠成一團。



  陌生的氣味——來自羊群的中央。



  母獒狂怒地咆哮著用力撞向*在最外邊的一頭山羊,被她撞中肚腹的山羊無動於衷地半閉著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掛著霜花的眼睫毛像受驚蝴蝶的翅膀一樣翕動,但它卻一動不動。羊就是這樣,一旦發生什麼事,只知道緊緊地擠成一團。母獒又嘗試了幾次,羊群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她對眼前的羊群沒有任何辦法,只好狂怒地咆哮著圍著羊群奔跑,試圖在某個地方撕開一個口子,找到那個隱匿在羊群中的狡猾的傢伙。



  她向帳房聲嘶力竭地吠叫,催促主人快些出來。



  因為無法進入羊群中找到那個陌生的敵人,憤怒像火一樣點燃了母獒,體內那種猛犬暴烈的基因無時無刻不催促著她衝進去,找出那個此時正躲在羊腹下竊笑的傢伙,將它撕成碎片。她衝著瑟瑟發抖的羊群發出一陣陣悶雷愕目穹汀K芮宄灰錈嬲嫻牟刈攀裁矗換嵋恢貝誒錈娌懷隼吹摹?/P>


  正如母獒預料,它出來了。



  但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攻擊還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感到一種幾乎不可感知的力量呼嘯而來,隨後右側的肩膀受到重重的一擊,險些摔倒在地上。但她立刻調整步伐穩住重心,巨大的體重還是讓她佔了優勢。



  那鬼魅般的影子,在母獒面前的雪地上站定。



  是一頭雪豹。這頭被母獒的吠叫打斷了晚餐的雪豹在雪地裡像一塊華美異常的緞子,粗壯如蟒的長尾拖曳在身後。它幾乎是在漫不經心地注視著面前的對手。剛才的一擊輕鬆得手,此時它張開被羊血染得鮮紅的巨口,傲慢地發出冰塊破裂一般的嗥叫。



  母獒右肩的肌肉已經綻開,溫暖的血液正滲入肩部的長毛中。母獒因為血的氣息而更加憤怒。



  她已經放鬆下來,終於現身的雪豹總比隱匿不見的對手更讓她感到放心。她慢慢地晃動著腦袋,注視著面前的這頭雪豹。在藏獒的詞典裡沒有恐懼的概念,藏北草原的藏獒素以血統純正而著稱,血統純正的藏獒不懼猛獸。藏獒兩千年前就已經傳入西亞和歐洲大陸,世界上幾乎所有的猛犬體內都有來自這極寒高原的獒犬的基因。在母獒為保護營地和畜群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與雪豹打鬥的紀錄。



  體重六十公斤的母獒與雪豹靜靜地對峙著,過於安靜了,只能聽到巨大的雪片落在地上的聲音。那些犛牛像沒有生命的石頭,一動不動,只是瞪著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漠然看著面前的一切。



  雪豹的長尾像一條真正的蟒蛇那樣起伏、扭動,似乎也透露出雪豹猶疑不定的心情。



  母獒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衝了過去。雪豹的表現再次出乎她的意料,它竟然沒有憑借自己敏捷的身手躲閃,而是選擇正面迎接她的衝擊。在母獒的利齒準確無誤地叨住雪豹沁出一股雪峰氣息的肩膀的同時,一隻鋼鉤一樣的爪子也緊緊地扣在了她的腰上。她果斷地結束了對這處無關緊要部位的咬噬,咆哮著向那只已經戳透了她的毛皮向更深處挺進的爪子咬去。她的牙齒與滲透著羊血的貓科動物更加鋒利的牙齒相遇,發出金屬激烈相碰的聲響。

這一回合結束時,母獒立在雪地裡只覺得自己的腰部隱隱作痛,其他的部位則毫無損傷。那頭剛才捨命一躍的雪豹,站在距離她四五米之外的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她慢慢地X近,雪豹在聲嘶力竭地咆哮,顯得有那麼一點外強中乾。它在極力掩飾,不過它的一條前腿已經跛了。儘管母獒在剛才噬咬時沒有感覺到那種骨頭被咬斷時發出的清脆的斷裂聲,但她還是品味到了切斷結實的肌腱時那種暢快的滿足感。






  雪停了。幾乎頃刻之間,滿天星斗呈現在深藍色的天幕之上,雪地在月光下白得耀眼,最後幾片雪花戀戀不捨地從天空飄落,在大地上尋找自己命定的位置。失去了黑暗這最好的遮蔽物,這頭成年雪豹明顯地感到不安,它的尾巴根根長毛豎起,比原有的更加粗壯,像一頭在馴蛇長笛的驅動下抬起頭顱的蛇,居心叵測地輕輕晃動。



  母獒很清楚,雪豹假如不是為了眼前的羊,早就離開了。這種惡劣的天氣並不是每天都可以找到食物的,它實在捨不得已經到手的羊肉。



  母獒衝出去時已經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出擊,她幾乎是傾盡全力地向站在雪地上舉棋不定的雪豹衝過去。她相信這一次自己會閃過雪豹擊來的一掌,準確地叨住它的喉嚨,然後心滿意足地將它壓倒在地,等待著那一腔溫熱的血流盡,發出女主人去湖邊背水將木勺放進湖水裡的那種聲音——空洞的咕咚聲。當她鬆開嘴時,雪豹的頭就會像前一段時間那兩頭覬覦羊群被她輕而易舉地咬翻的狼一樣軟乎乎地滑落在雪地上。



  母獒衝到已經不願戀戰的雪豹面前,作勢向雪豹那只受傷的右前腿虛咬一口,已經受傷的雪豹果然上當,條件反射下立即低頭抵擋。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母獒的計劃發展,經驗非常重要。這些經驗,是它在無數次擊敗侵犯營地的野獸的過程中慢慢地積累起來的。突然,她聽到從羊毛垛那裡傳來一聲小鳥受驚般的啼鳴。受到母性本能的驅使,在這高速突襲的時刻她不由自主地扭了一下頭,望了一眼被雪片覆蓋的羊毛垛。但這是一個不可彌補的失誤,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雪豹剛好覺察到自己受騙上當,惱羞成怒地借助強健的腰腹肌肉迅速反彈,此時,因為分神而失去了最佳攻擊時機的母獒卻在雪豹的利齒前暴露出了自己毫無保護的肚腹。



  一切都像噩夢一樣雜亂沒有頭緒,發了一夜高燒的丹增終於爬了起來,不顧妻子的勸阻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帳房。



  在雪地正中,扔著一塊像是褥子一樣軟綿綿的什麼東西。一點點地*近之後,丹增嚇得差一點兒扔掉了手中的電筒。那是一頭雪豹,但它一動不動,確實是死了。一身華美的皮毛點綴著斑斑血跡,美得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一條斷斷續續的血線,通向帳房後的羊毛垛。



  從母獒腹部的傷口裡流出的血已經洇濕了一片雪地。趴在羊毛垛前的母獒聽到丹增的聲音,只是懶懶地揚了揚頭,然後又低下頭,將一隻被擠出來的小犬推進了懷裡。三隻小犬在母獒的腹下毫無顧忌地吮吸著乳汁。



  月亮隱去了痕跡,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趴在帳房一角的母獒突然抬起了頭,她先是迷惑不解地認真地嗅了嗅纏在她腰腹間抹滿酥油的布條,然後她發現了身邊被丹增抱進帳房放在一張羊皮上的三隻小犬,表情似乎放鬆下來。她小心地舔淨這三隻漆黑如炭的小犬,然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像一面在風中搖擺不定的風馬旗,但終於還是站了起來。她又低下頭嗅了嗅三隻小犬,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帳房門邊,用頭掀開了氈片,鑽了出去。



  丹增並沒有阻攔她。他最初養的那頭藏獒就是在年老體衰感覺到生命之火即將熄滅時,在一個傍晚這樣離開的。一頭藏獒在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時,都是這樣靜靜地離開的。只要有機會作出選擇,它們不會讓自己死在營地裡。



  丹增掀開氈片,看到在一片清澈如水的雪地裡,母獒向著遠方已經在曙光中呈現出一線青色輪廓的莽莽蒼蒼的雪山慢慢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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